公元前264年的暮春,兰陵学宫的槐花簌簌落在李斯肩头。这个来自上蔡的年轻小吏攥紧手中竹简,荀卿“法后王“的训诫在耳畔轰鸣。他望着廊下辩论的诸子门徒,忽然将儒家典籍重重合上——在七国征伐的烽烟里,仁义道德不过是飘散的柳絮,唯有森严法度方能熔铸新天。
“先生请看。“李斯在荀子书房展开自己绘制的列国形势图,羊皮上墨迹纵横如剑:“齐楚奢靡,燕赵迂阔,韩魏疲弱,唯秦有囊括宇内之势。“他的指尖划过函谷关,在咸阳位置重重一点,烛火在瞳孔中跃动成燎原之火。荀子抚须长叹:“汝志在刑名,当慎用权术。“窗外惊雷乍起,暴雨打在学宫青瓦上,仿佛万千铁骑踏过中原大地。
十年后,咸阳相府的书房中弥漫着薄荷与竹简的清香。李斯跪坐在吕不韦面前,将连夜写就的《强秦九策》徐徐展开:“废分封、行郡县,可断六国复辟之根;同文书、平度量,能铸万民归心之基。“他的声音清冷如青铜剑出鞘,惊得吕不韦手中茶盏微颤。窗外飘落的雪片掠过咸阳宫飞檐上的玄鸟纹饰,在暮色中化作点点寒星。
郑国渠畔的春日,李斯与嬴政并辔而行。新垦的田畴向天际延展,渠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芒。“昔年商君徙木立信,今陛下当以法为犁,耕出个铁桶江山。“李斯扬鞭指向前方,惊起芦苇丛中成群的鸿雁。嬴政望着这个来自楚国的谋士,忽然大笑:“先生可知,寡人昨夜梦见玄鸟衔来玉版,上书'法度'二字?“
泰山封禅的祭坛上,李斯亲手研磨的朱砂在玉牒表面流淌。他运笔如刀,小篆字体在晨曦中泛着血色的光芒:“皇帝临位,作制明法,臣下修饬。“山风掠过百官玄色朝服,青铜编钟的轰鸣声中,六国旧贵族的佩剑被投入熔炉,化作十二金人脚下的基座。
咸阳宫大殿,李斯与淳于越的争论震落梁上积尘。“三代之事岂可效法?“李斯拂袖而起,腰间玉璜撞击出金石之声:“今陛下创千秋伟业,当焚诗书以愚黔首,禁私学而尊法术!“他的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儒生,忽然想起兰陵学宫那个槐花纷飞的午后——彼时怀抱理想的青年,如今已成手握生杀大权的帝国丞相。
沙丘行宫弥漫着腐败的龙涎香气,李斯颤抖的手指抚过蒙毅送来的密诏。烛火在赵高阴鸷的面容上跳动:“丞相欲效商君故事乎?“窗外骤雨倾盆,闪电照亮案几上两方玉玺——传国玺的螭钮在他掌心留下血痕,仿佛命运最后的嘲弄。
刑场秋阳刺目,李斯望着咸阳街道两侧沉默的黔首。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离楚入秦时,在函谷关外看见的流民:那些被战火摧残的躯体,不正是他毕生追求的“法治“代价?当铡刀落下的瞬间,他恍惚看见兰陵学宫的槐花又开了,纷纷扬扬落满中原大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