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君子九思
陆安看出了赵提学的为难。
作为一个情商在线的人,她知道,这个时候该给人家一个台阶下了。遂拱手作揖,道:“学生想向提学请教一个问题,不知可否?”赵松年收拾了一下心情,说:“你问。”
陆安便问:“《礼记·大学》有言:生财有大道,生之者众,食之者寡,为之者疾,用之者舒,则财恒足矣。学生一直不知此句何解,今日有幸得遇提学,请提学指点。”
赵松年不相信陆安是真不会,却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,索性顺着这个问句解答:“生之者众,谓多使百姓行农桑之事;食之者寡,谓朝廷减省无用之费;为之者疾,谓百姓当急营农桑事业;用之者舒,谓君上当缓于营造费用;则财恒足矣,谓人君能如此,则国用恒足。”
陆安又是一拱手:“谢提学解答,学生知了。”随后又说:“学生前些时日想到另外一种解答,本以为是正解,不曾想是歪道。”
赵松年好奇了:“是何种解答?”
陆安将后世的另外一种解读抛出:“学生认为,此句当这般解:国无流氓,则生产者增多;朝无冗官,则靡财者减少;不夺民时,农桑自会增长;量入为出,乃国财充足之道也。”
二者相差不远,但细节方面还是有所不一样。一个是在说百姓要生产要勤奋,朝廷要减少支出,皇帝要少建宫室,这样国家财政才能充足。
一个说要让无业游民变得有家有业,朝廷消减尸位素餐的官员,不要让百姓在农时被迫去服劳役,根据岁入多少去决定国家支出,这样国家财政才能充足二者解读,高下立判。
但陆安谨慎着措辞,将这有高下之分的两种解读,推脱成了自己学问不足,给足了赵提学面子。随后又一拱手:“如今看来,学生过于愚钝,走了歪门邪道,不一定能传承提学真业,拜师一事,还是过于唐突了,待学生再学三年,再谈此事。”
赵松年确实看出来陆安递来的台阶。本该是心里一暖的。但在心里一暖之前,他已经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。赵松年深吸一口气,问:“九郎,你说这番话可是知道我的本经是《礼记》?”
陆安拱手:“是。”
“怪不得……“赵松年揉了揉眉心,哑着嗓子说:“当日雅集上,我就猜到你天资过于出众,既是优点,也是缺点。”
陆安微微一愣。
赵松年道:“优点便不必说了,你自己明了。而缺点便是,你身为天才,理解不了庸才的眼界,很多时候你拿出来的学识,你以为只是领先了一步半步,实际上,却已高踏云端,便不知其容易招来迂腐者攻击,低劣者中伤。就如那句心即理。”
陆安迟疑着,好像想说点什么。
但赵松年先说了:“对。就比如你现在说的,对于′生财有大道′的解读一一”他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忧伤,又像是惘然,最后尽数化为轻轻一吐气:“我本想收你为弟子,理学我已不能教你,但至少经学,我自认还能作你老师。本以为我只是碍于一些私事,无法答应你拜师之求,只要私事解决了,我便能收你为徒。但……我现在发现,我教不了你。你的所思所想,你的眼界,已经是我无法理解,无法跟上的范畴了。”
赵松年只要一想到刚才陆安的解读,心里就发毛。他能理解这个解读,他所不能理解的是,陆安到底是怎么在原来的解读基础上更进一步的。
如果真有那么容易,《礼记》的释义就不会从后汉末年到薪朝,将近九百年的时间都没有人能够推陈出新了。
陆安他是文曲星下凡吗?他到底是怎么无视先贤的权威,世俗的教化,文人口口相传的道理,在老化的文学经典中开辟一条新路的?他连弱冠之年都还没到!
他甚至还没有取字!
赵松年望着陆安,想尽快冷静下来,但他没法冷静,他只想问上一句:“为何是我大你小?”
你若是在我年少时出现,我一定准备好束修来见你。“我已无法为九郎师。"他说。
大
赵松年没有生气,也没有气馁,他只是很平和地向陆安说清楚,自己感觉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。并且告诉陆安,如果他想继续留在道观也没关系,不过失礼的是,他作为主家要失陪去喝酒了。
“我酒品很差,喝醉后会打人,便不邀请二位了。”陆安便和申王离开道观,又和申王暂时告别,去了衙门。她还有一个办法。
在师长亲人取字之前,一地行政长官越过师长和亲人,给学子赐字,是合乎礼法且荣耀万分的。
一一当然,陆安并不知道,柴稷回去已经开始狂翻经典,打算“合乎礼法”地亲自给她取一个字了。
毕竞他虽然是皇帝,却与陆安年龄相仿,同辈不能给同辈取字。柴稷自己不在乎礼法,但是他却不想陆安被仕林中人笑话。翻了半天,柴稷心中已有腹稿:嗯,首先,他是皇帝,是天下人的“君父”,都是“父"了,那给臣子取字合乎礼法!其次,一个人其实能有两个表字,比如孔子弟子子路,姓仲,名由,字子路,又字季路。到时候九郎长辈取一个字,他作为皇帝再取一个字,完全没问题好!又合乎礼法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