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会是得青光眼了吧?
听得姚如意都要被口水呛到了,这孩子真会聊天。林闻安起初还耐着性子答他,直到听见“青光眼"三个字后,到底忍不住了,顿了顿,说:“你且消停些,我想与先生单独说会儿话。”“哦哦哦,好好好,你说你说!那我……我这就回家给爹娘报信去!”边上假装奋笔疾书、实则在纸上画乌龟的孟博远,早把耳朵支棱得老高,见林维明这就要溜了,立刻起身义正言辞地说要与他同去,顺便把真个沉迷学习不能自拔的程书钧也拉起来。
姚爷爷一见了林闻安便红光满面,方才的怒气也没了,但还记得这仨写得文章还不如拿去茅厕擦屁股,便扬声叮嘱:“记着回来接着写,多写多练,方能有所进益!”
程书钧老老实实地要开口答应,但这嘴刚张开,就被孟博远和林维明二人飞快捂住了,他被夹在中间合力拖走。
三人胡乱答应着,就此趁机逃脱了姚爷爷的魔爪。他们出去要经过姚如意的小卖部。她生怕那林闻安瞧出什么破绽,正蹲着偷听呢,这会赶紧站起来,捋捋头发,拍拍衣裳,也不知在忙什么,赶紧往前走了两步,装模作样在炒货堆里铲了两勺松子瓜子。幸好这三人也是泥菩萨过江,生怕被抓回去写课业,路过时只与她随口打了声招呼,便脚底抹油地跑了。
他们走了,姚如意远远地还听着林维明的大嗓门在夹巷中回荡:“娘!小叔回来了!快叫小石头去衙门喊爹回来!再让四郎五郎买上些好酒好菜,小叔现在姚家呢!”
姚家终于安静了,大黄和小狗咪们在专门给它们的小一号被炉里睡大觉,除了姚如意领林闻安进院子时,大黄闻到生人的气息,探出头凶巴巴地比牙咆唛了几声,其余小猫狗都摊手摊爪地仰面躺着,睡得肚皮朝天。其中铁包金和白毛狗,竞两只紧紧抱成个大圆毛球,这毛球还随着呼噜声一鼓一鼓的。姚如意端了杯热茶出去,没敢多瞧林闻安,放下茶点便忙不迭溜回铺子。还是这间她一手张罗起来的小铺子让她觉得心里踏实安全。隔墙便听见姚爷爷拉着林闻安的手不住地絮叨起来,殷殷切切地问:“身子可还好?在抚州这七年顺遂么?令尊和令妹都好?丛伯也康健吧……”听得姚如意竟有些吃醋。
方才她把林闻安领进家门时也是,本来还紧皱眉头地看孟程林三人写文章的姚爷爷,听得姚如意问:“阿爷,你看看谁来了?”“谁啊?"他疑惑地抬头,待看清她身后跟着的林闻安,竟激动得拐杖和戒尺都往桌上一丢,腿脚都利索了似的,张着手臂小跑着迎上来:“明止!闻安!你的腿好了?能走动了?好好好!太好了!”他连林闻安的字都脱口而出。到了跟前,又把林闻安从头到脚都仔细摸了一遍,拍着他的膀子,心疼地说瘦了瘦了……那林闻安就静静站着,任姚爷爷怎么摆弄他,他都微微笑着,眼底也如春水化冰,不住拿眼仔细打量姚爷爷,似乎也在确认姚爷爷身体如何。这对久别重逢的师生,或许哪怕相隔千里,多年来也一直在为对方悬心担忧。直到这一刻,双方才都放下心来了。
那一刻,姚如意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,觉着自己好似有些多余,心里有点空茫茫的。
要知道,姚爷爷连她这个“如意"都时常认不出来,常常稀里糊涂地对她说,你不是如意,你叫什么名字?即便她回答她是如意啊,姚爷爷呆了呆,又会问她如意去哪儿玩了,什么时候回来。
有时将她错认成厨娘时,甚至只叫她小妮儿。但下一刻,姚爷爷却忽然因见了林闻安而清醒了似的,竞亲热地招手唤她过来:“如意啊,快来,叫林二叔!你还记得吗?不过当年闻安离京时,你才十一岁……这么多年没见,不记得也正常。”原主确实不记得了,姚如意蹭过来,乖巧小声地福了福身,喊了二叔。她与林维明年纪相仿,林闻安既是爷爷的学生,亲如父子,喊一声“叔”倒也应当一一虽说这“二叔"看着实在太年轻了。林闻安也有些不自在,只客套地点头,眼里还留着几分审视与疑惑。时隔多年,他记忆里先生的孙女儿是个很沉默孤僻的小孩儿,那时,即便被先生催促着叫人,也从不会这么乖乖应声,而是低垂着头,死咬着唇,倔强得一言不发。有时甚至会低头跑进屋里,甩上门不肯出来见客。人都说三岁看老,林闻安虽也没见过三岁的姚如意,但他实属觉着面前的少女,与他记忆中那个倔而沉默的小女孩儿大相径庭,不太敢认。姚爷爷已经拉着那林闻安在炉子旁坐下。
便是如此,姚如意才以取点心为由,才悄悄退了出来,躲在铺子里的。院子里,林闻安慢慢地扶着桌沿才坐了下来。坐下后,他先看见面前一只桌上小巧的陶炉子。这炉子矮胖矮胖,正适合摆在小圆几上。炉里埋了个捏得小而扁的带孔煤团,小小的煤团烧起来火势不大,外层捂了层灰,火星子都窝在里头,温暖地微微闪烁,便也没有烟,不呛人炉上搁着圆形的薄陶盘,盘边围着花生、枣,栗子、核桃、几根炙肉肠,中间是一把胖乎乎的粗陶侧把壶,里头似乎煮着加了桂花干的杏仁茶,闻起来很是香甜,还有一股奶味儿。
在先生触手可得的手边,还放着一盘糖霜柿子饼、两叠用以擦手的手绢,以及…两只种了胡葱和蒜头的旧咸菜罐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