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小日常
清晨,落了两日的雪到底停了。
深夜周遭万籁寂静,大雪要将人埋没一般、铺天盖地落下的声响,清晰得仿佛能数清每一片雪落下的声音。
林闻安睡得不大安生。
每逢阴寒雪雨天,他那曾被打断的腿便钻心地疼,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在骨头上慢慢拉,一下一下,但尚且还是能忍耐的。习惯地忍着疼,便没告诉骂了一夜的丛伯。原来昨日他没能来姚家送药材,是因为与他分别后,骡车行至半路,车夫贪看街面上卖佛香糕的美貌小尼姑,分了神,车赶得歪了,车轮子重重地磕着路边拴马的石墩,车翻了,行李也甩得七零八落。幸好丛伯有些功夫底子,人没有受伤。
那车把式见行李散在雪地里,箱子有的被撞开了,里头还有不少名贵药材,糟蹋了大半,酒缸子也碎了一地,心下慌张,竞把骡子笼头一解,打个呼哨,连人带骡跑了。
丛伯气得想追,又不能扔下满地东西不管,只好一边骂骂咧咧,一边收拾残局。他咽不下这口气,后来雇了闲汉重新雇车赶车,捡回自家行李,还把那散架的骡车也拖了回来。
如今,家里院子里不仅堆着一堆沾满泥泞的行李箱子没拆,还横躺着一辆车牯辘歪歪扭扭的破车。
丛伯顺带在院子里骂了一夜。
收拾行李时是嘀咕着骂的“好个卵子生虫屁上没长洞的鸟人!万不要叫我逮住,我非三拳把他打得跪下叫爹不可…”铺床时想起来,又懊悔得抓住发髻:“我当时咋就没揪住他!就该揪着他去见官,叫他赔得倾家荡产!早该雇人去追!”夜里睡着了,厢房里丛伯住的屋子,竞还传来极大声的咬牙切齿的梦话:“竖子休走,吃你爷爷一拳”
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,天快亮时,又突然被隔壁俞家的鸟叫声吵醒,那鸟不知为何,张嘴便是“竖子杀才”。他还以为丛伯又说梦话了,直到听见隔墙传来俞守正惊喜的夸赞声:“爹的好宝!一早就开嗓呢!真是好宝!啵啵!来!对,就对着爹骂,再骂响些…”
林闻安默默蜷进被褥里,翻了个身,想再睡回去,又听见不知打哪儿来的噫吁喊……下意识听了半响,那孩子没背熟,背不下去了,他还在心里接着帮他背完了。
外面好像终于安静了,他闭上限,可没一会儿又睁开了,原本就难捱的困意早就没了,彻底睡不着了。
好多年没回来,他都忘了夹巷里就是比别处热闹的,如今还是大多学生都休沐归家了,若是正经读书的日子,外头更是什么声响都有,如沸锅子般闹腾上了。
不过……他心中竞也有些开心,好似又回到人间来了似的。撑着坐起身,发了会儿呆,才慢慢下地穿衣洗漱。屋子里很暖和,昨日回来时,家里的火道竞已通过了,甚至柴棚里还备着几十个煤饼。连与姚家相通的那个小跨院,也有除过草、修过瓦的痕迹,连一串红都被人搬到淋不到雪的屋檐下。
昨日,送走那些一波一波来打探消息的人,他与丛伯及其他杂役小厮回到家里,一眼就发现家里到处都有被人照看、收拾的痕迹。连丛伯都一路感叹“姚博士家人口单薄,日子清苦,自家尚难周全,却把咱们屋子拾掇得这般齐整,连窗纸都换了新的,回头定要寻个好机会,好好谢过才是。”
林闻安却知道,不一定是先生的吩咐。先生近来身子弱,神智时好时坏。昨日在姚家,人一多,院子里乱哄哄的,他眼见着先生从清醒渐渐变得茫然。先生虽还认得他,却糊涂了,在人堆里拉住他袖子,轻声说:“明止啊,你娘病着要吃药,你爹当值忙,丛伯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你妹妹,没人顾得上你。你不必客气,只管来先生家吃住,由先生来照管你一日三餐,保不会叫你饿肚子进学。”
林闻安当时一怔,因这番话,他仿佛光阴霎时便倒流回了十几年前,他还是半大孩子,尚在姚家读书之时。
依着先生如今这境况与身子,想来如先生昨日所言,辛辛苦苦帮忙照看林家宅子的,并非先生,而是如意才对。
收拾停当,丛伯在梦里追打了一夜的车夫,竞还没醒,厢房里还传来高低起伏的鼾声,想着丛伯年纪大了,又陪他舟车劳顿,还是多歇歇吧,便也没有将人叫醒,只叫另外两个随船回来的小厮一会儿吃了朝食,再慢慢收拾屋子和行李小厮们刚答应下,去灶房里生火造饭,就听见角门处传来笃笃的敲门声,他走过去,拉开门轴,便见着少女那张白皙的鹅蛋脸。门刚打开一半,姚如意便冲他低声说了句:“二叔早,阿爷说叫你与丛伯来家吃朝食呢。”
不等他答,她便赶忙扭身跑走了。
望着她提了裙子脚下飞快的背影,林闻安歪了歪头。她不知为何,先前还不知他是谁时,从窗口探出头来时还言笑晏晏的,但随后一得知他是旧识,便立即远了他,人更是生疏了许多。林闻安正好也还有事要与先生说,便随之从那扇熟悉的小角门进了姚家。姚家屋后这条窄窄的小道他从前不知走过多少回,但今儿再踏进来,却觉着有些生疏与陌生了。
以前姚家这条过道里只搭了个柴棚,如今除了堆满了煤饼和煤渣、黄泥的柴棚,柴棚旁边又加盖了个防雪防雨的小棚子,棚子里一字